如果说上海滩头号大亨杜月笙一生抓过很多好牌,打过很多好牌的话,那三鑫公司一定是那张最大、最好的牌。虽然三鑫公司是个黑恶平台,但从去糟粕留精华地角度看,不得不承认,杜月笙是一个玩平台的高手——搭这个平台的过程中,你可以说他黑,但不得不承认他洞察人性;你可以说他变本加厉、利欲熏天,但不得不承认他善抓现实社会的软肋;你可以说他良知沦丧,但不得不承认他江湖原罪下的为富为仁。因为三鑫公司,杜月笙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立门户;因为三鑫公司,杜月笙打通了上海滩各层各阶的江湖势力;因为三鑫公司,杜月笙拿到了让他做流氓真君子的亿万钱财;因为三鑫公司,杜月笙获得了下一盘江湖大棋局的绝对资格——
这么讲,大家伙一定好奇三鑫公司如日中天时究竟是何等牛叉的概念?上世纪一二十年代,民国政府的年度财政总收入两亿多,三鑫公司一年赚多少呢?六千万左右,这是个什么概念?三鑫公司吸金能力基本相当于五分之一个民国,用富可敌国来形容没有半点水分。
三鑫公司怎就这么能搞钱呢?古往今来有一种通吃叫不嫌大,不漏渣。三鑫公司就是如此,吞大,它几乎垄断了上海滩的烟土货源;嚼渣,不说花样繁多的烟土运输费、保险费、印花税,在当年,三鑫公司甚至牙尖到了要嚼上海滩每杆烟枪的程度,一开始各家烟馆每杆烟枪要向三鑫公司上供几角钱,后来直接升到几块钱,全上海滩有几十万杆烟枪,光这一个渣渣项,三鑫公司一年就到手几百万。
所以说,一年六千来万对三鑫而言根本就不是个事。然而,这天底下所有的庞然大物都不是无懈可击的。老天是公平的,也是残酷的,它总要给庞然大物们留下平日难以察觉的软肋,以检验你是侥幸而起,还是真正的强者无敌。又或者可以这么说,这世界,真正的强者一定是临过死局,却最终让挑战者死在自家死局里的那一类。就在三鑫公司如日中天,看似已入云端的时候,这样的考验果然就来了,而且来的是既不动声色又凶猛异常。
咱们今天就来讲讲这个让杜月笙几乎折翼上海滩的江湖危机,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死局不死,扭转乾坤的?
杜月笙能搞出三鑫公司,那是因为他斗败了此前垄断上海滩烟土生意的大八股党,接收了大八股党的盘子。然而自各大烟土行从公共租界搬到法租界后,潮州帮并不甘心就此沦落为杜月笙的附庸,蛰伏期间,他们一直在找能打破杜月笙垄断的突破口。结果,他们在杜月笙运土路线上发现了机会。原来三鑫公司的运土路线基本都是从崇明岛的南水道入吴淞口,然后再由高昌庙经公路进上海,这就意味着北水道杜月笙一直没有经营,而控制北水道的恰恰是能与杜月笙抗衡的青帮另一大佬张仁奎。
对潮州帮而言,只要能打通张仁奎的路子,那他们就可以用北水道来摆脱杜月笙的控制,进而实现正面对阵竞争。潮州帮的活动能力历来很强,通过收买张仁奎在海门、启东等地的手下,再由这些手下向张仁奎进贡好处,不久,以张仁奎为靠山的北水道运土路线就这样落到了潮州帮的手中。如此一来,能向上海滩直供烟土的就不止杜月笙一家了,潮州帮成了直接且凶猛的江湖抢食者,而且有张仁奎罩着,还不能动。此局面对一向吃独食的三鑫公司影响很大,顷刻间,三鑫公司的生意一落千丈。更糟糕的是,这还仅仅是个开始。
此前,在租界外,三鑫公司主要依靠的军阀势力是皖系的卢永祥,可随着1924年皖系卢永祥和直系齐燮元、孙传芳的一场大战,上海最终落入了直系孙传芳的手里,这意味着杜月笙苦心经营多年的保护伞突然间荡然无存了。虽说杜月笙和直系也有些交道,可远远没到同流合污一起赚黑钱的程度。致命的影响很快就出现了,烟土根本运不进来,三鑫公司断货了。
因为无烟可卖,一时间,各大烟土行的老板纷纷涌入杜公馆,要杜月笙给个说法。此时的杜月笙能给什么说法呢?
除了给烟土行老板狂喂宽心丸,杜月笙也没有其他高招。可这宽心丸喂一回两回行,喂多了恐怕三鑫公司的江湖金子招牌就没法再立得住了。这还不是危机的全部,还有更要命的,此时的杜月笙是两手空空,根本没钱。说到这大家伙可能觉得奇怪了,三鑫公司一年搞那么多钱,老板怎么会没钱呢?很简单,杜月笙的钱取在烟土,用如粪土,他把白花花的银子全拿去讲江湖道义去了。脖子让掐死了,肚里又没食,这是杜月笙江湖生涯中少遇的极其凶险的危局,没有到位的应对招数,危局就是死局。
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,杜月笙以及他身边的小八股党统统陷入了窘境,窘到什么程度?杜月笙三天两头借钱,小八股党的江湖生活则变得一点荤腥没有。
可世事的转机往往就出现在这种无路可走的时候,只不过绝境下的机会一般都要么埋的极深,要么闪的极快,不是眼疾手快的厉害角色可能根本就抓不住。
这其实印证了一句老话,老天很残酷,但绝不吝啬,成败面前他老人家很挑人。
这么说,那随后出现在杜月笙面前的机会究竟属于哪种呢?
埋的极深的那种,深到眼力不贼根本就不会想到那就是起死回生的机会。
一天,在上海滩四处寻土救急的小八股党顾嘉棠等人跑来向杜月笙汇报,他们从一个叫陆冲鹏的人手里借来了十箱烟土。在当时,十箱烟土虽然只能算个苍蝇腿,但揉揉也能勉强维系一下局面。
但听到这个消息后,杜月笙想的却不是这根救命小稻草眼下能解决什么问题,而是这根稻草本身意味着什么?
在杜月笙看来,眼下上海滩烟土属于供不应求的时候,纵然有人有烟土,想搞囤积居奇,但手里也绝不可能有多少。虽说小八股党借的有些强迫,但能松口拿出十箱,这说明陆冲鹏手里的烟土远远不止这些,更关键的,陆冲鹏说他手里的烟土是朋友的,在这个时候手里能有如此之多的货,此人的能量之大,路子之野可见一斑——想到这些,杜月笙立马停下手头的事情,全力以赴地开始深挖这个陆冲鹏。杜月笙用亿万钱财打造出的江湖势力绝不是吹出来的,经过一番深挖,水面之下果然有大鳄。
这陆冲鹏竟然是段祺瑞在上海滩烟土生意的代理人,当时他手里至少就有一千箱烟土,而且今后还会源源不断的有。原来,段祺瑞为了筹军饷,竟动用军舰从波斯以每月五百箱的量向上海滩贩运烟土,因为有段祺瑞此事绝不能漏风的严令在,加之陆冲鹏始终没能找到牢靠的出货下家,所以才出现了这种货压在手里,而江湖中人却又全然不知的情况。
一根不起眼的稻草其实是大鳄露出来的毛发!看清这条深藏的大鳄后,杜月笙异常兴奋,但杜老板随后行事的手法才是真正的高段位。
无路可走看到机会的时候,人往往会不择手段地去抓机会,能强求强求,能胁迫胁迫,但杜月笙的做法却是越在危局下越不拿人短处。拿人短处得来的机会往往是一次性的,而一边借势铺自己的路,再用自己铺出的路解他人的难处才是真正的与大鳄同游之道。咱们就来看看杜月笙是怎么实现与大鳄同游的?
意识到陆冲鹏就是三鑫公司的救星后,杜月笙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陆冲鹏,相反他是先在外围铺路。因为手里没钱,杜月笙首先找到了通商银行老板傅筱庵,提出要借两万块。当汉奸之前的傅筱庵还是很讲江湖义气的,见杜老板开口,傅筱庵二话没说,直接给杜月笙放了两万块。拿到钱之后,杜月笙一个转手,悉数将这两万块交给了张啸林,目的只有一个,让张啸林赶紧拿这两万块去趟孙传芳的路子,不求短时间能和孙传芳称兄道弟,但接下来的一路绿灯必须想办法买到手里。
买绿灯的动作安排下去后,杜月笙还是没有直接去找陆冲鹏,他让以前大八股党的沈杏山先到陆冲鹏那里打了个埋伏,总之杜老板是绝不能亲口说一句已把对方老底摸清了的话。这就叫江湖讲究。沈杏山见到陆冲鹏后,表达了两个意思,一个陆先生的底杜老板已经清楚了,二个杜老板那里有路可走。既开门见山,又开门见路。见沈杏山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,陆冲鹏也就不好再装,再推脱,只好表态自己会尽量促成这事,不过需要些时间。
事情进展到这里,杜月笙终于亲自出面了。见到陆冲鹏,杜月笙话说的不满,但很诚恳,明明知道陆冲鹏手里有一千箱烟土,但杜月笙却只说请陆先生能拨五百箱以解燃眉之急,中途若出意外,一切由他本人负责。可这个时候,陆冲鹏却告诉杜月笙,不巧,眼下这一千箱刚刚和苏北的买家谈好,杜月笙想要只能等下周新到的货。在这种说法下,杜月笙表示陆先生的信誉在先,此外没有一句强求之言。这又是另一种江湖讲究。在随后等货的时间里,杜月笙没有让事情晾着,他多次找到陆冲鹏反复跟对方详谈运土事宜,因为他知道,这是陆冲鹏最大的担忧,只有打消他这个顾虑,今后与大鳄同游才算是真正达成。
一周后,货到了。陆冲鹏提出先走一百箱试试,杜月笙却斩钉截铁地说,五百箱一起上路绝不会有任何问题。为了证明自己此言不虚,在烟土上路之前,杜月笙特意请陆冲鹏坐自己的车走了一遍运土路线。见高昌庙到枫林桥一带全是持枪警戒的官兵,陆冲鹏大为惊讶,杜老板的江湖能量果然不同凡响呀!
其实陆冲鹏不知道,这正是杜月笙用借来的那两万块刚买下的绿灯。有重金买下的绿灯,一路上当然无风无险。五百箱烟土一入仓库,杜月笙立马摘下了头上的紧箍咒,而陆冲鹏之后则再也不会为出货发愁了。到这,杜月笙的江湖手段还没有用完,有了和段祺瑞同游的说法,不久他又将孙传芳这条大鳄引入了局中,没有永恒的敌人,只有永恒的利益算是让杜月笙玩到家了——皖系供土,直系沿途保护,杜月笙出货分赃。借十箱烟土,结果竟借出个绝处逢生,再霸江湖。这事说来并不惊奇,但步步走的精到,却也是看来容易,行之考人。